学生悲剧频发，教育出路何在？
问：最近江苏学生悲剧的事情，听说了吧？这类事其实不少，你怎么看？
阳和平：学生跳楼这个现象比较难分析。我特别吃惊的是，那么多有前途的年轻人，绝望到跳楼，这个压力从哪来啊？为什么会那么卷，说实在话，我还不是很清楚，所以希望跟大家在留言里边探讨这个问题。
多年来，官方强调要减负，但是成效甚微，这从各地学生的反应就能看出来。每一个地方跳楼的动机，不一定完全一样，但确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卷的压力太大，年轻人甚至中小学生都受不了。我想到这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减负政策存在一个悖论：虽然说学习上要求减负，但是最后还要中考、高考，千军万马还要过独木桥。取缔了课外补课（教育培训），有钱人照样可以请一对一私教，而普通的家庭，打工人子女虽然没有补课的负担，但是竞争力就比不过有钱人家的子女，所以他们会觉得这是很不公平的。
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很多这种压力，不一定是来自家长，往往也是学校给学生施加的，这就跟学校的考核有关系，老师的工资、学校校长的地位、学校的排名之类也都和学生在中高考里的升学率有关联，它是一整个体系。
过去老讲“教育改变人生”，90年代高校扩招以后，越来越多的学生能够上大学了，大学的文凭就不像以前那么值钱了，而是慢慢贬值，从本科、硕士，以至博士、博士后，随着接受高等教育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要价就会越来越贱，所以通过教育改变人生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但是这里有个惯性，许多父母还认可通过教育改变人生的道理，他们根深蒂固的认识一时无法改变。可现实是，有高学历的也不见得会比低学历毕业生挣更多的钱，反而可能比期望值差得远。如今常看到一些大学生、硕士生搞外卖、搞快递，虽然可能是临时工作，但是总的来讲，指望通过教育实现阶级的跳跃，是越来越难了，因此许多人选择直接躺平，不愿再卷。
言归正传，这次看到那么多学生跳楼，让我非常伤心，那么就要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些问题。我认为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不光是传统的教育观念作怪，更有官本位的教育体系作祟。
官本位的教育体系主要体现在学校的考核上，这些考核使得学校为了排名互相竞争，这是中国教育体系中一个特殊的现象。由于中国具有全世界最大的单一垄断资本集团，而这个庞大的官僚体系要运转，就必须让下属的各个机构间相互竞争，其惯用的办法就是考核制度。如果是多个垄断资本集团，他们的多样性就比较容易体现，有各种方法、试错，比如许多私企更在乎的是才能，而非文凭。但是中国的是一个最大的官本位的官僚体系，那么它的治理办法中最方便、直接的就是制定一些考核的指标，教育指标就是文凭，就是升学率，这是报表上填写可见的。
这样一来就像过去封建社会的科举制度，它给底层人往上升迁的希望，它是一种社会稳定剂，让底层人知道经过自己努力，有可能改变自己的人生。而且我们也往往看到底层的学校、老师，或是家长，他们都不太去考虑这种考核制度是否合理、正确，只顾得上自己在这种制度下不会被淘汰。
官本位的教育体系制定了学校的考核，在社会上的表现则是唯文凭论，不论公务员招聘还是国企职工招聘，都需要文凭，因为他们认为考核人的最好办法就是靠文凭，靠指标，至于一个人有没有才能、特长，根本顾不上，因为官僚体系是向上负责，这样对上级好交代。这就和西方那真正完全市场化的社会不太一样，因为完全市场化的招聘条件更在乎能给老板能赚多少钱，它更在乎这个本领。
还有一个中国和西方的差别，为什么中国卷得厉害，而西方国家看起来不那么卷？不是说它们的制度好。就以美国为例，一个家庭在社会上的经济地位就决定着子女能上什么样的学校。在美国，越好的学校学费越高，一个普通人，城市蓝领、打工人家庭出生的子女，基本无望上哈佛、MIT（麻省理工）之类的，除非是个别成绩非常优秀的，那倒有可能凭奖学金上学，所以卷没用。而中国的情况正好相反，越好的学校学费越便宜，学生不卷就上不了好学校，那么学习成本反而会更高，这种机制使得在国内收入不多的普通家庭子女，有一丝希望，通过优秀的成绩，考上名校。可实际情况是既没有家教补课，学校又差，普通家庭子女的学习资源远不及富人子弟。以前我说拼爹，就是说户口，户籍是北京、上海的，那么孩子上好学校的概率，比其他省份的，如山东、河南的大的多。
所以这种机制导致的社会现象是稳定性高于效率性，怎么是稳定性呢？就是让人们感觉到——自己如果努力，还是有希望改变人生的。
这种教育改变人生的思维惯性，这种官本位的教育体系，是顽固难改的。所以我不知道出路在哪儿，我只能同情这么多的青年学生，他们压力太大了，可出路在哪儿？我能说出来的没有多少。有许多改良的办法，比如减负，但它是治表不治里，即便你减了负了，最后还是免不了中考、高考。走上社会求职就业，还是看文凭。
中国教育内卷严重，学习压力大，许多精英阶层的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忍受内卷的压力跟普通家庭的孩子去竞争，他们会早早送子女出国，以前是送到西方大学留学，后来连高中甚至初中都不在中国上了，跑到外边去。有钱人面对这种教育体制的压力，用脚投票，因为他们有钱。有钱人受不了可以出国，可是大多数普通老百姓的子女是跑不掉的，他们当中有些人卷不动，于是选择躺平。但还有不少人，尤其是成绩不错的学生，仍怀抱着教育改变人生的幻想，去走那独木桥。
在我的印象中，学生的压力更主要是来自学校。家长有时候也会给孩子压力，如考试成绩不好，孩子会被批评，甚至挨揍，但是往往都不如学校给学生的压力大。学校的压力源于学校对学生的管控，如每天上课时间长，休息时间少，周末不放假，节假日假期很少，这种压力到底从哪儿来的？我有点困惑，这难道也是家长要求的吗？还是说教育局的要求？还是整个教育这个竞争机制的要求？这个我没有足够调查研究，无法肯定。我的印象中，往往学生特别在乎的是老师，而不是家长，往往孩子对家长已经习惯了。但是老师、学校对学生的压力，往往比家长还厉害。
要说改良怎么改，我是很悲观的，因为它是一个系统性的官僚体系，整个官本位的教育制度，减负减了半天，最后还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都不管用。到底怎么改，我不好说。所以希望网友们能在留言里边给出一些好建议。
整理：奂步厷 旭珂
责任编辑：达康
志愿者整理，未经作者审阅。
视频发表时间：2024年2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