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制度害死人！官本位市场经济是元凶

问：你新发的视频《学生悲剧频发，教育出路何在？》，网友讨论非常热烈，再深入谈谈吧。

阳和平：关于上一期视频，其实我不是很满意，因为有些东西没有讲透，我越想越愤怒，这一期我想再深入谈一谈。

现在的教育真是害死人，这里边都是活生生的案例。这么多年轻人轻生，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我想教育制度难逃干系。现在的教育制度不光是害死人，而且连人才都培养不了。主要表现在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懂得独立思考，也不会从自己的兴趣出发去研究问题，绝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兴趣，甚至根本没想过自己对什么感兴趣。

我的家族里有很多挺有天赋的人。例如我外祖父的外祖父是乔治·布尔，布尔代数就是他发明的。但是他这个人只上过小学。他的父亲是个鞋匠，但布尔又喜欢鼓捣一些新的东西，比如做望远镜什么的，但主要还是靠做鞋勉强维生。因此布尔小学毕业时，家里没钱让他继续上学，就辍学了。但是布尔后来20岁的时候，他开始办学校，一边教书一边自己到图书馆钻研数学。他对数学感兴趣，就自学了微积分，并写了许多关于数学的文章和书去出版。据说是他把逻辑学带入到数学中去了。后来有数学家发现他写的东西非常有价值，就推荐他成为爱尔兰一个大学里的终身教授，所以他是一个只有小学文凭的大学教授。

在我整个家族里，我母亲这个谱系里的人特别喜欢独立思考，喜欢琢磨问题。布尔有5个女儿，也都是会独立思考的，她们有继续做数学研究的，有研究昆虫学的，有研究化学的，最小的女儿写了《牛虻》这本书，她成为了文学家。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就是我外祖父的哥哥的孙子，就是现在从事AI的杰弗里·辛顿（Jeffrey Hinton），2018年获得了图灵奖（2024年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编者注），是研究人工智能的大佬。他这个人也是同样的，他是从兴趣出发，慢慢成长起来的。他上学时辍学过很多次，据说有五次。有一次辍学以后，他当了好几年的木匠，做各种家具，在这个过程中他一边做家具一边琢磨人的思维是怎么回事，最后弄清楚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是什么才去上大学。但是他所感兴趣的领域——人工智能，在80年代的大学里，还非常简陋。他对这方面感兴趣，就努力钻研，但是也坐了几十年冷板凳，很多理论上的突破不容易，当时计算机的技术也不成熟，相关设备达不到今天的水平。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他感兴趣，有动力，所以在长期的教学过程中，他一边教学一边做研究。当时很多人不看好他，因此他也得不到什么投资，甚至要维持教学都难。后来美国的军方对他的研究感兴趣，他认为这项研究不能为军人做战争武器用，于是就很坚决地离开美国，去了加拿大。他希望这个研究和军方没有关系。这其实也挺有意思，就是他一方面为了自己兴趣，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这种科技被用于战争。

他比布尔幸运在什么地方呢？布尔一生研究的布尔代数在他百年以后才被人发现它的价值，而杰弗里·辛顿研究的人工智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热门的研究了。这些人研究科学是出于好奇心，他钻研的东西到底有用没用，当时的人都不知道，甚至爱因斯坦琢磨相对论的时候还是一个政府职员而非大学教授，他也是出于好奇，好奇的是物理学里的实验结论互相矛盾，和理论不符，怎么去解释这些问题。他感到好奇，于是用心钻研。

但是我们现在的教育制度是什么呢？我们把学生的所有好奇心全部粉碎了！不允许你好奇，不允许你琢磨你感兴趣的问题，你必须应试。这种教育制度对青少年的摧残是犯罪！把那么多有天赋的有才能的青少年，变成一个考试机器。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讲，美国有一句话特别损人，说“Those who can，do；Those who can't, teach”，就是说“懂的，去干了；混不下去的，教书”。我是属于这种混不下去教书的，但是我们现在的教育制度让那些真正能干的人，完全评不上级别。当然这种说法对数学家比较不友好，因为数学家除了教书，基本没有太多其他职业选择，当然现在也有好多企业招数学家，因为人工智能也好，5G研究也罢，很多都和基础理论有关，需要数学领域的人才。从事研究的物理学家、化学家，有在企业里边工作的，但是真正厉害的基本上都是从事教学的。

但是文科不同，文科教师有几个有本事啊，教你写作的肯定绝大多数不是作家。比如电影《二手杰作》里边就有一个语文老师，他想当作家，想出书，出名，但他就是一直出不了名。这是一部很有意思的充满戏剧性的电影。同样地，像教音乐的、教美术的，真正有名的人一般来说，要么不会教，要么没时间教，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教企业管理的没有几个人管理过企业，在军事学校里边也多是纸上谈兵。这些没有实际经验的人竟然能给学生评分，要决定学生的前途，这是非常荒谬的。

这么一整个竞争机制，这种争当人上人，要出人头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么是中考，要么是高考，各种考试当公务员的这种竞争机制，导致越来越严重的内卷。以前我也说过内卷的本质：人们以为自己能通过卷的方式改变人生，但是阶级固化基本成型以后，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小，所以就人们就越需要通过卷去拼搏。过去在经济发展比较高速的时期，阶级跃升的可能性大些，大家也有机会，所以大学生毕业基本可以有一个相对好（比父母好）的职业，这也是为什么家庭特别注重教育。但是随着生产过剩的危机，随着新常态的经济增长越来越低，大量的企业裁员，政府财政紧张，房地产泡沫破裂，就业机会越来越少，那么怎么办呢？就靠更激烈的竞争。

今天的教育制度之所以害死人，其背后的原因，据我分析，还是官本位的市场经济。因为市场经济的逻辑是什么呢？就是竞争，竞争然后淘汰。所以你卷不过来你就活该，你就该被淘汰。它是一个非常残酷的机制。它让企业之间互相竞争，产品之间互相竞争，打工人之间互相竞争，知识分子互相竞争——打工人以及知识分子互相竞争都是为了少有的几个岗位。在经济上涨时期这种竞争的残酷性还不是那么明显，然而经济一下滑，那种残酷性，那种害死人的教育制度就非常明显地展现出来。

我以前也讲过为什么像亚洲的日本、韩国、中国的这种比较典型的官本位的市场经济，它和欧美的还是不太一样。因为欧美的市场经济有比较悠久的私人资本的历史，所以它并没有一个类似亚洲的这种资本主义，或者说亚洲这种市场经济的一个特征，即有一个非常强大的高度垄断的资本集团。例如韩国基本上是几个家族把整个韩国的经济垄断了，日本也是典型的几个大财团掌控了整个日本的资本主义的发展。那么中国这种官本位的这种市场经济，也是高度垄断的，它有个特征，即教育基本上是由政府扶持的，它不像美国的顶尖教育基本都是私人资本扶持。私人办学校和政府办学校的差别就是，私人办学校学费非常贵，在美国穷人要想通过教育来实现飞跃是基本上不可能的。出生在一个贫民窟的人能获得的教育非常差，基本上不可能和郊区的那种富人区里边的那个教育资源相比。所以它已经基本上完成了阶级的固化，普通人特别是从贫民窟出来的孩子就没有那种上哈佛、MIT等常春藤学校的奢望。

而一个政府资助教育的国家，政府资助的教育就不敢公开地以家庭的收入为条件，所以中国跟美国是相反的，中国是越好的学校越便宜，越差的学校越贵，在美国普通家庭的子女要想上好学校除非有奖学金（奖学金只给非常少数的个别人），所以美国用经济手段完成了阶级固化，把路封死了。而中国还留给人一种幻想——还可以通过教育，通过拼命卷改变自己的人生。但是中国的精英家庭早已经不玩这一套了，有钱人早就把孩子送到欧美去上大学，上高中甚至上初中了，他们认为这种教育制度对自己的孩子太残酷了，就不参与了。因为他们知道这种应试教育培养不了孩子的能力，教育不是按照孩子的兴趣开展，也不是挖掘孩子的特长，这两方面都欠缺，精英的孩子就不玩了，只留给了普通老百姓。大官的子女也很少有留在国内的，基本上有本事的都把自己孩子送到国外去学习了，或者是上私人学校。所以阶级跃升就变成了一种幻想，使得这种底层的人——一线城市的也好，二线城市的也好，甚至一些三线四线的，给他一个希望，那就是通过教育能改变自己的人生。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教育制度一方面并不能培养学生的兴趣，培养学生的天赋，另一方面却害死人。这害死人的特点就是高强度的应试教育——班级排名、成绩竞争等。这种竞争就像在市场经济，经济下滑的时候大量的老百姓失业，那么失业当然会导致很多人受不了，受不了也会轻生，这是普遍的。抑郁症，各种精神疾病，都与经济下滑有关系。现在这个教育制度也是一样，竞争压力大，经常引发学生悲剧。往往是到节假日了，结果不允许他们放假，青年学生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竞争机制而轻生。

这种教育制度跟市场经济是直接挂钩的，它的逻辑就是市场经济的逻辑，它要把这些竞争不过的学生淘汰掉，这样就扭曲了学生的价值观，使他认为他在社会上的地位就应该完全由他的成绩来决定，但是这些成绩是像我这种混不下去教书的人给的，它实际上把一些真正有天赋的会动脑子想问题的人刷下去了。以前有人说过：“我们把那种调皮捣蛋的不听话的像马云这种人刷下去，然后把听话的、会考试的人培养成马云的雇员，这就是我们的教育方针。”这不是官方说的，但是实际上就是这样子。我们要培养的是一大批听话的，能理解领导意图的，能为老板着想的，大量的有知识的劳动者，基本上就是变成机器人，他们根本不提倡独立思考。

一个教育制度的好坏不取决于他的成绩，而是看学生是不是会独立思考，独立思考就会有创意，就要跳出框框，能想到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东西，但是我们的教育制度看不到这点。

新中国建国以来的教育发展大概可以分两个阶段：一个是毛泽东时代，一个是改开以后的时代。

毛泽东时代的教育当然有他自己的问题，当时的学校教学基本都是靠过去留下来的知识分子负责的，因此传统的意识形态不是很容易马上就能克服掉，但那时的教育毕竟是与社会劳动相结合的，不脱离生产，不是应试教育。我们小时候是批判“考试第一”的，当时的教育总的来说还是启发式的，而且保护学生的各种爱好。那时候的师资不够，这是事实。新中国建立的时候，人口的90%是文盲，通过扫盲让一大批人识字了，当时基本是上过高小（五～六年级）的教初小（一～四年级），上过初中的教高小，上过高中的教初中，上过大学的教高中，往往是现学现教。所以那时候的教育质量当然比不上现在，从考试从教学的内容来讲，那时候初中生、高中生学的数学、物理学、化学当然比不上今天，但是它的前途是非常光明的，学生的就业和生活是有保障的。

我是69年到工厂当工人的。你可以从国家统计局里可以看到，69年到79年这十年，高中生的毕业人数是井喷式的发展。当然也好多人说那时候教育质量跟不上，跟不上是和现在比，要跟旧社会比，那又是很先进的，而且关键它是能使大部分人受教育，进而能一步步提高质量，至少比没有好。结果79年以后受教育人数断崖式下降。教育质量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是逐步提高了，但只是那些保留下来的学校得到了提高，而另有大量的学校被关闭了——这些学校主要是过去农村社队办的学校，村里有小学，镇里有初中高中，城市里有大学。当时教育质量虽然不高，但是至少是普及的。但是后来把学校解散了，质量就变成了0，任何教育都比没有教育要高无穷倍，就像数学里说的“任何数除以0都是无穷大。”

当时大量的学校关闭，一是因为人民公社解散了，二是因为知青回城，三是因为包产到户了，这三个主要原因使得农村的大量的学校都没法再办下去了。精英教育的质量提高了，普通百姓的教育却变成空白了。

我以前也提到过，80年代出现了一些父母有文化，儿女是文盲的现象。80～90年代是一个教育和科技大倒退的年代。我领教过毛泽东时代的教育，对比现在的教育，在我的回忆中我们那代人的童年是幸福的，没有像现在的学生们那样有特别大的压力，学生们天真活泼。我很难从现在的年轻学生身上看到当年的幸福的状态，现在看到的年轻人令我感到悲哀。

现行的这种教育制度是犯罪！它把青少年的青春给剥夺了，是不可持续的。这种制度不把人当人看，而是把人当做一种学习机器，它摧残了青年人，我说它害死人真的不是夸张的说法。学生受不了就起来反抗，有的就躺平，躺平也是一种反抗；有的就轻生，这也是一种反抗。这就说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受不了这种教育制度的摧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领悟到——为什么我们会面临这样惨无人道的教育。小孩写作业熬到一两点，天还没亮就要到学校去，有好多人说比打工人的996还严重——当然学生和打工人面临的是同样的问题。市场经济对打工人的摧残、对青年学生的摧残是同样的逻辑，同样的结果，这才是值得我们真正应该去反思、去思考的问题。

不要看主流吹捧市场经济，我们应当真正懂得市场经济的逻辑是什么。它的DNA、它的本质就是竞争导致垄断，垄断导致霸权，这是它最基本的逻辑。很多人崇拜市场经济，比如那些自由派认为市场是对资源的“最优”安排，他们的观点得到许多人的认可，可是他们说的“最优”是从谁的角度出发啊？是投资者的角度出发的啊！而不是劳动者呀。就像现很多人说在的教育制度也是对人才的“最优”选拔。

很多人没有考虑这点，就像大家看电影往往就把自己代入到作者、导演的那个视角，以为自己是精英，以为自己是那种英雄，而英雄背后的大多数老百姓是作为陪衬，是不值得被这些作者所歌颂的，在作者眼中他们就是一些乌合之众。所以我们要想想自己到底是精英还是996的打工人，学生也可以同样做这种思考，比分数、比班级排名，看看自己到底是佼佼者还是被淘汰的大多数。

很多人以为只要自己出人头地——就像媳妇熬成婆，只要我熬出来了我就解放了，但是这种逻辑的最后就是霸权。从国际关系上来讲，从政治经济学来讲，最后的结果就是战争！不要被一些宣传所迷惑，所以我劝青年人就是要搞清楚自己到底对什么感兴趣，不要为了当人上人，不要为了考试成绩，把自己的兴趣给淹没了。

很多人说没有好成绩，就没有好工作，就很难谋生。但是这个责任在哪里？学生最后没有得到一个好的工作，是因为你学习不努力吗？还是这制度有问题？你要明白什么东西是你感兴趣的。感兴趣的东西你去从事它，以目前的生产力水平来说，谋生应该不是太难。总的来讲，从事自己感兴趣的，那么你就有动力，就有创造性，那么你的天赋就会有更好的应用，但你要是单纯追求分数，最后你就是一个工具。

所以我经常想，毛泽东时代提倡的是独立思考，我姥姥在美国的教育也是提倡独立思考。提倡独立思考非常“危险”，因为我姥姥的三个孩子——我母亲、我舅舅(韩丁)、我姨都变成了共产主义者。独立思考在市场经济下确实是“危险”的，因为它会培养共产主义者。当然企业老板、企业的主管肯定是独立思考的，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员工独立思考。

只要我们提倡学生独立思考，那么这个社会就会有改变。我对现在这种害死人的教育制度是非常痛恨的，我也为学生的天赋、学生的青春被剥夺感到愤恨。我认为现在的青年人必须想清楚自己到底对什么感兴趣。你的动力到底是想当人上人呢，还是想从事你感兴趣的？不管是文学也好，数理化也好，不管是文科还是理工科，还是艺术，只要你把精力花在从事你喜欢的事物，那么你的人生就会大大地改变。不要在乎世俗——父母，朋友圈子，整个社会对你的评价，他们的评价是按照你的分数来评价的。不必理会那些人，自己要有自信——我对这个东西感兴趣，我就不在乎你们怎么说，我有自知之明，有这种自信。这样就能避免大量的青年陷入绝望，避免他们轻生，也可以避免他们躺平。因为你要是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那么你就会废寝忘食地去学习，去探索，去实践。

整理：奂步厷，轻风，旭珂
责任编辑：达康
志愿者整理，未经作者审阅
视频发布时间：2024-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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