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打工人，多想办法多帮忙——再谈韩国医生罢工

问：这些韩国医生罢工，只是一群高收入者为了维护自己的垄断地位，有什么好的啊？

关于韩国医生实习生罢工，很多人支持我的观点，但有也很多人提出了反对的观点。其中一种观点认为，这些大夫们本来都具有特权，是垄断者，等等。他们认为这些人通过限制每年培养医生的人数进行了垄断，使得他们的工资比较高。这种垄断相比医院的垄断资本掌控整个医疗体系，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按这样说，很多电工、钳工、管工也有执照，执照就是一种资格，这也是一种限制。所以工人阶级队伍里边有很多这种收入比较高的、技术要求比较高的，他们都有各种执照或者准许证。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垄断，甚至那个新自由主义把工会也认为是垄断——你垄断了谁能在你的工厂打工。我们不要把生产资料的所有者的垄断和打工人出卖自己劳动力的这种所谓的“垄断”混淆在一起。

在弹幕里有很多人说：这些大夫们反对的不是压迫，而是反对自己被压迫。这句话其实也对也不对，因为只要不是真正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工人运动中的积极分子，他们反对自己被压迫，但是往往也认为压迫别人是理所当然的。例如在美国工人里边，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就是白人歧视黑人、男性歧视女性、性多数歧视性少数。所以工人阶级队伍里边会有各种各样的思想，人们反对压迫肯定是从反对对自己的压迫开始的。农民起义最后当上皇帝，这也是很普遍的。所以指责这些罢工的医生不够先进，指责他们没有按照马克思主义的主张解放全人类，这样的指责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大多数人们开始反抗，都是反抗直接压迫自己的压迫者，但是人们并不一定反抗这种人压迫人的制度。这些人抱怨社会的不公，却认同不公的社会，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但是借此指责人家罢工就完全错了，所有的工人阶级在反抗资本压迫的过程中都是一步一步觉悟起来的，不能拿这些去强求别人。

我自己有一个亲身的体会，我1974年去了美国，当时费城的公交、地铁、轻轨的司机是同属于公交司机工会的，1976年费城的公交司机工会打算通过罢工要求涨工资。公交司机一罢工，影响的肯定是底层的打工人，肯定不是有钱人。有钱人住在城郊，人家开车、坐火车，火车司机是属于另外一个工会的，因此不影响他们。所以当时我就对这个罢工有点意见。我就觉得：“哎呀，你这个罢工影响老百姓了，你不会得到老百姓的支持，你应该想办法怎么去获得老百姓的支持。”

当时革命联盟(Revolutionary Union)，还有美革共等好几个组织都在费城的工会运动中，当时我对他们说：“能不能有别的办法呀？”我当时就想，既然你罢工了影响老百姓，那干脆司机不收费了，免费开公交。因为当时他们就像现在的公交一样 ，是没有售票员的，当然那时候没有刷卡，就是往那个机器里边扔钱。所以我说司机不收费了，然后通过免费开公交来罢工，这不是一种更好的罢工形式吗？但是人家说：“你这样做不行的。”为什么不行呢？当时他给的理由不是特别充分。

但是后来我了解了，公交公司当然是亏本的，公交最主要的支出是人工支出，占总成本的百分之七八十，其余的是燃料、电力、折旧等，最主要的成本就是人力。你一罢工，人家就不给你开工资，如果你还继续开车，那人家高兴死了，你也没法对公交公司压力。如果你说你不是罢工，就是免费让大家随便坐，老百姓当然高兴，政客也高兴，因为你替他们省钱了，人家不用给你发工资，就没有成本上的压力了，这样你不可能打败他们。

好多人不去做调查研究，不懂得这里边的机制。怎么才能造成对方让步？压力来自哪里？公交司机罢工以后，整个城市中心的商业瘫痪了，没人去市中心的商场买东西、很多在市中心上班的人没法去上班等等。如果你没有造成这种压力，那人家是不会让步的。

如果我们不做深入细致调查研究，仅仅在外边指责这些罢工的人，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对，这确实是不好的作风。韩国医生有没有更好的罢工方式？应该会有的，但是我们不了解具体情况，不好在旁边指手画脚。而且这些韩国的医生，绝大多数是非常认同资本主义的，他们怎么会想到团结大多数呢？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他自己是收入高、社会地位高。所以很容易让他们犯一种低级错误，就是不团结大多数，不提出一些使得公共医疗更好解决的方案。

而实际上韩国政府出台这种扩招并不能改变老百姓就医难的问题。因为它是市场化的，最终还是要从最赚钱的地方去考虑，最赚钱的肯定不是老百姓的普通医疗需要。所以扩招只会降低这些医生的收入，让他们进一步内卷，但是老百姓就医的根本问题是无法解决的。所以我说他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的一种虚假的东西。政客是虚伪的，但是很多群众看不清，他们只觉得这些医生是矫情，是要维护他们的垄断地位和收入。他们还是没有看到真正的敌人是谁——打工人真正的敌人不是其他高收入的、有技术的工人群体，而是雇佣他们的老板！你不从谁雇佣谁出发，那你就稀里糊涂地变成统治阶级的帮凶了。

我还记得，在80年代又经历了一次费城公交司机大罢工，那个时候我的态度就转变了好多了。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支持他们呢？就是在全市动员，让大家提前就做好准备，让有车的人联系这些没有车的、需要公交的人，让大家都能互相帮助、渡过难关。

我小女儿在她上学的那个小学有个特别好的朋友，一个黑人小姑娘。她家住在另外一个社区，是一个贫民窟，家里非常穷。她平常都是坐公交到我们这个社区，其实我们这社区教育也不是很好，但比那个社区稍微好一些。

她在这里上小学，公交司机要罢工，她就没法到学校来了。所以我们就提前联系好，让她住在我们家里边，罢工持续了有一两周，这个小姑娘就在我们家里边住了那么长时间。这挺有意思的，就是怎么一方面解决普通老百姓上班、上学的问题，一方面支持公交司机去罢工。

如果你不营造一个所有打工人互相支持、互相帮助、互相理解的环境，而是互相拆台、互相指责，那么最后谁也成功不了。因为任何打工人的抗议行为，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其他打工人的生计。

例如一个生产商品的工厂，汽车制造也好，其它的也好，你这个工厂一罢工，那么厂外边卖小吃的、街道上为你的工厂服务的人也会受影响。所以在工人跟资本斗争的过程中，不损害其他老百姓的生计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多少的问题。

在公共领域，公交司机、小学老师、中学老师、大学老师，这些都是直接影响普通老百姓的。但是很多工厂里边的打工人，他们罢工也会影响附近其他商业的老百姓，所以我们要看到谁是压迫的工人阶级的真正的敌人。

主流的思想意识形态都是主张“各扫门前雪”，都是光顾自己，抱着打酱油的心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怎么被压迫，那跟我关什么事？你别影响我的生计”，敌人需要的就是这种意识形态，如果打工人看不到主流意识形态是破坏工人阶级团结的，就会有意识地、无意识地从个人利益出发，只看到自己是否受害，那么就只能继续受压迫。所以打工人必须觉醒起来！

问：能不能找到更好的罢工方式？一定要这样吗？

我们当然可以想象其他不同的罢工形式。比如在医院中的大夫就不能像我讲的公交司机那样不收费，因为医院里边大夫本身并不直接收费，收费是医院的事。你要思考怎么能使得罢工对老百姓的影响最少，然后对垄断资本的压力和损害最大。这必须是在业内的、懂行的人才能真正知道怎么做合适。

我相信，如果有一批接受马列毛主义的韩国医生，他们如果认真去研究，肯定会得出一些更好的方案来。所以马列毛主义者必须摆脱自己狭隘的行业利益，考虑到怎么去联合老百姓，给垄断资本施加压力。

我们是外行，是局外人，如果没有详细调查研究就出些主意，业界里边人可能会觉得可笑，就会说：“你是哪个星球的？”

就像我刚到美国去的时候，我的堂哥是美国共产党党员，他就说：“毛泽东时代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没有把农民变成工人。”这是我们的奋斗方向，但是该怎么走呢？不可能一句话就把农民变成工人了。毛主席当时搞的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就是引导农民一步步走向全民所有制的工人。这条路铺好了，但是这里边有待于生产力的发展——必须实现机械化。所以离开了具体的情况去说应该干什么，很容易就way off（离了大谱）。

所以咱们可以提出愿望：韩国这些人，不管是医疗行业从业者也好、老师也好、公交司机也好，凡是跟公众打交道的工人，都必须提出一个既符合大家的利益，也能捍卫自己权利的方法。以此去做好团结大多数，来获得居民的老百姓的支持。

我们没有身处其中，没有集思广益，只是在旁边一拍脑袋提出的一些东西，肯定是完全脱离实际的。因为我对这行业不了解，所以我不敢轻易提建议，这太容易犯错误了。从前中国革命时，苏联给中国指示有几个靠谱的呀？那甚至还是革命者对革命的一些建议。

在韩国医生罢工这个条件下，对内部情况完全不了解，那的确是无权指手画脚。首先必须旗帜鲜明地支持，说他们的行为是正义的，是应该获得支持的，其他指责他们的完全是目光狭窄了。但我知道好多韩国工会也是反对医生这个罢工的，我觉得他们是完全错误的。你如果是内行，就可以提出一些其他的方法，你可以在方法上有争论，可以说他的路线错了，你可以提出其他的更好的路线。

但是你如果不是医疗行业的从业者，你提出的路线真的管用吗？所以到底是方法的分歧还是方向的分歧？其他的工会指责大夫这罢工错了，你到底是从人家的方法上还是方向上指责？方向上完全对啊？有什么不对啊？所以我坚持的观点是：局外人、外行、业界外的人指手画脚是完全错误的。

整理：旭珂，方延亮
责任编辑：达康
志愿者整理，未经作者审阅。
视频发表时间：2024-03-22
视频链接：阳和平24#074 都是打工人，多想办法多帮忙——再谈韩国医生罢工